敕勒歌是一首广为流传的古诗，大多数人是在部编版的初中语文教材中认识它的。这首诗或者说这首民歌，真正的音韵和原汁原味的读音，早已湮灭在历史之中。我们今天之所以还能欣赏到它，是因为在南北朝时，它被收录进了北朝乐府，从而流传下来。

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是小时候的一本启蒙读物，好像是叫古诗二十首，还是什么来着，记不清了。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没上学，拿那本泛黄的册子当识字的读物。这本书里还收录了游子吟，咏柳，咏牡丹，官仓鼠，赋得古原草这些诗。大多是律诗和绝句，没有疑难字，句子也容易理解，是我童年的启蒙读物。敕勒歌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个，不很押韵，字数也不工整，但读起来很流畅很舒服。不过当时对穹庐，敕勒这些词并不懂，只是死记硬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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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上小学时，我开始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文学赏析节目。有一次听到了对敕勒歌的讲解，才有所了解。但我真正的对这首诗产生兴趣是在后来我读南北朝历史时，看到神武帝高欢的生平时。而这首诗成了高欢生命最后的时刻，成为了他的挽歌，让我十分动容。

武定四年，高欢再征宇文泰，但却在山西玉璧被西魏名将韦孝宽所阻。最终心力交瘁，身染重病的高欢带残兵退走，韦孝宽放出谣言，说射杀了高欢。为稳定军心，高欢拖着病体，顶着大风在露天地召集众将饮宴。与老将斛律金一同用鲜卑语高唱敕勒歌，重整了军容军心，唤起了哀兵们的同仇敌忾之心。

读到此处，透过那些文字，隔着厚厚的历史时空，我仿佛看到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相互搀扶。在烈烈狂风和无边黑暗的夜色中，手托着残破的酒碗，流着泪用沧桑的嗓音高唱着敕勒歌。在篝火的映衬下，那慷慨苍凉的歌声，那对命运的无奈叹息，令我心里涌起一种激动的情绪，与之共情。在那一刻，刻板的知识崩裂，天苍苍，野茫茫的雄浑气象，还有一种不愿屈服，想要抗争碰撞的情绪一下子涌满了我的内心。对于这首，简单到直白的北方民歌，我突然有了一种理解，感觉读懂了它。我视角穿过了这一刻的景物，越过了唱和着民歌的老将与满营的士兵，来到了那位创作刺勒歌的牧羊人的身边，看到了他眼中的风光。

一派苍凉的大草原上，青空之下，这位牧羊人正枕着双臂，叼着草茎，翘起二郎腿，一边随口哼唱着，一边看向头顶的蓝天。在这个角度上，他感觉头顶的天化成了一顶巨大的毡帐穹顶，如巨碗一般倒扣在无边大地之上。自己也好，牛羊也好，草原河流也好，统统的都被它罩在这大碗里。似乎有些眩晕，但又是那么惬意。此时一阵凉风吹过，身侧的牧草倒伏低垂，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牧群。一种满足和欣喜冲上胸膛，他跳起来，纵声高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在阴山之下，放眼皆是无边的草海。壮阔但却苍凉枯燥，那里的生活远远比不了中原的繁华。但在艰苦的环境里，游牧人苦中作乐，怡然自得。这是适应，同时也是抗争。生命总是要顺应环境，谋求生存的机会，但顺应不是逆来顺受，而是抗争，是争取，主动寻求出路，并且体会生命的快乐。我想这也许才是这首诗歌创作者的心境吧。在艰苦枯燥的生活，他努力的生活着，并且看到了美好的那一面。也许正是看到了这种洋溢着生命乐观向上的气息，和豪迈的勇气，北魏乐府里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们才会把这简单朴实的民歌收录进来，传唱千古吧。

写在后边的一些闲话。为什么我想写一篇和敕勒歌有关的文章呢？可能就是下边这些零星的念头汇集在一起促使的吧。

我一直在想，用鲜卑语唱敕勒歌是什么样，这首诗原本的音调是什么样的。也许今天的蒙古语能还原一些它本来的色彩吧。毕竟蒙古和维吾尔都与敕勒高车有着血脉传承。敕勒的源头是哪个民族，没有定论，但他们善于建造轮辐高大的木车，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纯粹逐水草而居。他们的祖先一定是生活在又有平原又有生产木材的高山环境。我一直觉得今天我们把车读成che这个音，很可能就是受了敕勒族的影响。因为华夏古音，车一直是念成jv的。而我们把敕勒两字连读反切，不正是che吗。

少时读史，我颇喜欢高欢。神武这个人，慷慨有结义，是个雄主。但是他的军事才能并不算卓著，所以有生之年并没有能剪灭西魏，到底让黑獭兄成了气候。但他那极具人格魅力的行事风格，和传奇的一生，尤为让我心向往之。在唱完敕勒歌的那个夜晚，在归程的途中，有大星坠于营中。高欢见到后，叹道，将星陨落，怕不是要应在某的身上！后又见日食，复又感慨道，这日食在昭示我的命运，我这一生也值了。那个与斛律金互相搀扶，含泪高歌的白发老将，那份需要苍天示警他的陨落的高丞相。何等气概，何等的威仪，直至千年之后，细细思来，仍让我心潮起伏不已。壮哉！

第三个念头是我一直有个不解，为什么诗歌的作者会产生天似穹庐的感觉，为什么高壮的牛羊，要风吹草低的时候才能看见。牧草不比野草，不会高到能把黄牛都挡住的程度。直到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那时在黄昏时我常喜欢跑到松花江的江心岛上，躺在沙地上看被落日染成金红色的云朵，还有入夜时的满天繁星。在仰躺的视角下，果然是天似穹庐。而风吹草木时，我也看到了在草稞里相互依偎的年轻恋人们。于是我懂了，那位牧羊人一定是悠闲的躺在草地上，创作了这首民歌。